女性情谊远不止“宫斗”,她们相互支持,争取更平等的未来
[lm_byline]文/王梆
上一期我们讲了
但女性间的情谊
远不止斗争
还有相互扶持
争取一个更平等的未来
19世纪初叶,英格兰西部小镇Cradley Heath曾以铁链业著称,火车,轮船,发动机……工业革命的大齿轮得以疾速运转,几乎全靠它。可锻造铁链的工人,待遇却极具低下。男人不需要看护老人孩子,一般都去工厂里上班。女人只能待在家里作业,炉灶旁摆只小板凳,地上摆几把锤子,便算是家庭手工作坊。
空间逼仄,铁灰扑面,老人在一旁咳嗽,小孩儿满地乱滚。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刨几根木条,后院里搭出一只棚子,便算是工棚。夏天还好,雨雪天,工棚里的雪泥黑暗潮湿,寒气渗入木板鞋底,一家老小,脸颊和手掌都是冻肉色的。
Martha是个小女孩,不到12岁便已出落成一头吃苦耐劳的小毛驴。只要不上学,就在工棚里帮母亲干活。Martha的父亲在一家大工厂里,为造船业锻造粗壮的大链条。Martha和祖母,母亲,两个小哥哥则在后院的工棚里打磨小链条。每周五,收购商派来肥大的监工,收购一周的劳动果实,临走时拍拍肩膀的铁灰,丟下几枚硬币。
彼时,英国男工平均周薪是26先令,女工只有11先令,而这些在家中打磨小铁链的妇孺们,却只有5-6先令,还一刻不能休息,每天工作11个小时,每周至少工作54个小时,而这点薪水,通常交完房租后便所剩无几。去肉铺买肉,挑到好的,也只能问问价格,过下眼瘾。此外,工棚作业还有一个致命之处——与世隔绝。棚子向雨雪敞开,对外界却是封闭的,打铁的噪音淹没了一切。在如此封闭的劳役环境里,女工们要组织起来,联合向资本家讨薪,此中困难,可想而知。
1910年七月的一天,Martha家的工棚来了两位年轻女人。一位是Julia Varley(1871-1952),和Martha一样出身贫寒,12岁就开始在磨纺厂里做童工,15岁即被选为北英格兰Bradford纺织女工工会的部长。1909年,Julia Varley移居伯明翰,组建了英国女工联合的分支。她看上去美丽而刚毅不屈,闪着两只猫头鹰似的大眼睛。
Julia Varley
另一位衣着考究,温文尔雅,话中夹着苏格兰口音——她就是彼时大名鼎鼎的女权运动家Mary Macarthur(1880-1921)。和在场所有女人们都不一样,她出身于Glasgow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掌管着一家布料厂,受过良好教育,还在德国留过学。1901年,从德国归来,在父亲的布料厂里管账的她,偶然听了一场针对血汗工厂演讲,于是便加入了工会。在此后若干年里,她义无反顾地投身妇女参政权运动。
和某些上流社会的妇女参政者所持的观点不一样,她强调选举权不该只归有产阶级的女性所有,而应无差别地赋权和普及。1903年,她成为英国妇女商会联盟的会长。1906年,她开始着重“家庭手工作坊妇女劳工”的切身利益,为改善她们的待遇,她还建起了反血汗工厂联盟。
Mary Macarthur
为了收集证据,她四处探访。在伦敦的贫民窟,她发现了一个靠做钩针活维持性命的白喉病女孩,家徒四壁,连被褥都没有,而一块手工钩花蕾丝,收购价竟然只有1便士。造访结束后,Mary Macarthur也染上了白喉病,在医院里待了六个星期。1907年,她带着厚厚一叠案例,走进了下议院。她的坚实证据和慷慨陈词,让每一个在场的议员们无处可逃,最终不得不通过“妇女最低工资法案”。
此刻,Mary Macarthur来到Martha家里,对工棚里目瞪口呆的女人们宣布道:“今年8月17日起,你们的薪水将提升一倍。链条业董事会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加薪要求……”Martha的祖母也是苏格兰人,Mary Macarthur的苏格兰口音,却丝毫没激起她的表达欲。经历过太多失望,她永远不会在鸡下蛋之前就开始数鸡蛋。但Martha的母亲却听得十分认真和动情,事后还在肉铺里相中了一块好肉,一心指望提薪之日,可以将它买回家。
英国女工联合会 徽标
然而翘首以盼的提薪之日却没有如期到来,Mary Macarthur并不气馁,只是改变了策略——看来只有把家庭作坊里的女工们全部联合起来,才能打赢这场劳资战。为此,她想到了全民捐款,用捐款来支付罢工期的女工薪水。
Martha和母亲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她们穿上了只有做礼拜时才舍得穿的衣服,戴着礼帽,拎着锡桶,和其他女工一起走上了街头。令人惊喜的是,在伯明翰火车站,不仅站长主动捐了款,蜂拥而出的乘客们,亦向锡桶里投掷了硬币。为了获得更多的捐款,Martha的祖母也渐渐变得跃跃欲试起来,毕生活在失望里,从不奢求改变的她,某天突然抢在镜头面前,露出被劳役榨干的瘦小身影——几天之后,她的照片便上了全英大大小小的报纸。
Mary Macarthur带领女性群体进行罢工抗议来维护女性权益
Mary Macarthur还想到了一个时髦的主意,她拍摄了一部铁链女工生存实况的纪录片,并把它搬上了银幕,在电影院里,近1000万 观众观看了那部影片。宣传效果良好,仅捐款的头几天,她们便筹到了200先令,相当于40位家庭作坊铁链女工一周的薪水。不仅Dudley的矿工会,苏格兰店员联盟会,伦敦的社会主义联盟会,Ayrshire的工党组织等等,全部慷慨解囊,就连伯明翰的巧克力大亨George Cadbury,也承诺每周捐款5英镑,直到胜利那天为止。
5先令一周的罢工费,几乎和开工一样多,越来越多的铁链女工们便加入了进来。队伍愈渐壮大,同年9月1日时,已达650人。那些从未真正离开工棚,从未真正有过社交生活的女人们,在长达数日的斗争里,不但获得了认识同行的机会,还彼此成了好朋友和好战友。她们拎着锡桶,走乡窜镇,一路高唱,所到之处,整个村镇的人都跑来助阵。就连教会的牧师们,也摊开掌心为她们祈祷。
Geroge Cadbury 当时每周捐助5镑的巨款支持
10月18日,Martha坐上火车,和她的同学Lily一起去临镇的火车站募捐。彼时已经是罢工的第三个月,深秋的英格兰送来带刺的寒风,Martha和Lily不得不紧挨在一起,互相取暖。
苦难并非没有尽头,一周之后,Mary Macarthur召开会议,宣布加薪请求全面通过,铁链女工们将获得双倍的周薪。与此同时,英国工会的规模也壮大了整整一倍。
这是英国女权运动史上一个非常成功的案例,它展示了“姐妹情谊”的巨大可能性。当一个共同的目标(选举权,教育权,同工同酬权,带薪产假权等等)被确定之后,女性之间便极有可能(抛开古老的,横亘在女人之间的敌意),为实现某个目标而站在一起。
停止剥削我们的劳动力
“姐妹情谊”不仅会自发地绽放于同一阶层的女性之间(比如出身贫寒的Julia Varley和Martha),有时还会超越阶级阻碍,生发于不同阶层的女性之间(比如中产阶级出身的Mary Macarthur和铁链业女工)。
超越阶级的姐妹情谊尤其困难。为什么呢?
在《Sisterhood: Political Solidarity Between Women(姐妹情谊:女性中的政治团结)》一书中,美国女权主义者Bell Hooks 将其原因或多或少地归于出身论:“阶级是女权主义者的中心议题……满怀社会主义理念,并常常直言不畏的女权主义者们,虽然强调过这个议题,但在(第二次)妇女解放运动中,却未能有效地减少女性之间因阶级矛盾而产生的冲突。抛开她们的理念不说,她们的价值观,行为准则以及生活方式,总是时不时地,被她们(天生)所拥有的特权左右。”
“出身论”固然强大,却不见得就完全牢不可破,尤其对追求平权的女性而言。比如上文提到的Mary Macarthur,就会毫不犹豫地,在“阶级赋予的优越感”,和“对公平正义的追求”之间,选择后者,并至始至终站在女工们的行列;不单Mary Macarthur,英国社会改革家,出身优渥的Josephine Butler,也曾单枪匹马,多次夜闯维多利亚时代的红灯区,解救染上了重病的妓女,而且一次次上书议会,反对颁布到妓女身上的非人政策。
Josephine Butler 解救妓女的骑士
埃及诗人Doria Shafik,出身中产,16岁就获得了法语学士学位,此后又拿到了巴黎大学哲学系的博士学位,可这并不妨碍她将余生全心投入埃及的妇女解放运动……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它们似乎都在极力说明,“对公平正义的共同追求”是不同阶级之间的女性突破阶级堡垒,建立姐妹情谊的精神基础。
埃及诗人Doria Shafik
像铁链女工那样联合起来,争取女性权益的故事,在女性抗争史上层出不穷。今天,在各种成功模式的基础上,当代女性们发展出了数不清的Network。从现实世界到网络,从发达国家到发展中国家,从政府组织到非政府组织,不同种族,不同年龄, 不同阶级,不同学术背景的女性们,为了创造一个男女平权的生存环境,正马不停蹄地组建着线上线下的纽带。
“女性之间的纽带”,一如美国诗人,女性主义者Adrienne Rich所言:“它最可怕,最不确定,却同时也最具改造世界的潜力。” 而“姐妹情谊”便是这纽带中最神奇的黏合剂。
(文/王梆,资深媒体人,性别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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