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度灰：SM是个仪式，可偏偏扯上了爱情
[lm_byline]在东方的审美里，爱爱是一种仪式，一种总结。精神在先，身体在后。非得两情相悦之后，才以爱爱欢好，来进行一种确认。并且，还不着笔墨。
看过电影的人，自然会牢骚满腹：看了预告片，大家满指望着霸气性感男主角好好的调教纯洁无辜女主角呢，不料电影里，男主角端庄冷傲的和纯洁无辜的女主角对峙，持续了大概一刻钟，立刻就变成了纯粹言情戏：之后的故事，便是男主角无缘无故爱上了女主角但嘴上不说，只是不断求着女主角，要女主角签了合同好SM她，而女主角则在一次次被SM后，变本加厉的要求男主角给她一份正常的恋爱；双方分分合合，每次都以上丨床为和好的契机和下一轮吵架的开始。这种莫名其妙的迅速反复，构成了“霸道总裁无缘无故就离了老娘不行，于是虽然肉体上不断欺负我，精神上却日益依赖我”的奇怪逻辑。
当然啦，你可以这么理解：原著小说作者艾丽卡-伦纳德本来就是个年过五旬的阿姨，这个剧情也无非是给女生们看的。丑小鸭美女主角遭遇神秘完美男主角的真爱，然而神秘完美男主角因为心理阴影问题无法给予正常的爱情，于是女主角不断的承受着对方的SM同时慢慢展开对对方精神的影响，双方你来我往在臣服与主动之间纠缠……如果将性别交错，这会是一个平民男生被公主级的美女爱上，然后双方你来我往的故事——等等，这不就是《罗马假日》和《诺丁山》嘛！
所以呢，说到底，这也无非是满足大多数平凡少女代入感的故事：有那么个完美帅哥，东方版叫做都敏俊，西方版叫做格雷，等着来跟咱好……当然，都敏俊教授虽然有超能力，但是碰都不会碰女生，格雷却会来大玩SM，还是格雷比较好玩……
当然，这里还有个有趣的点。
SM是个太复杂的话题，姑且不说，只聊爱爱。东方电影里，都敏俊教授这样守身如玉的不提，大多数情爱电影或小说，男女可能一直保持守身如玉状态，直到结尾。一般双方真的尘埃落定，光着膀子在床上聊天，那是大局已定之时了。中国传统小说的价值观里，梁山好汉这种好汉不近女色，贾琏和西门庆这类色鬼丑态百出，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情感缠绵但身体上清清白白的。
这甚至影响到了武侠小说：梁羽生先生素来不明写，只含糊的说“男女达到了生命的大和谐”。金庸先生的小说里，萧峰令狐冲、段誉张无忌，甚至如书结尾处三十六岁的杨过和四十岁的小龙女，都没能跟相爱的人睡在一起。古龙虽然素来以浪子出名，小说里的蛇蝎女角动不动就脱得一丝不挂来勾引男主角，但女主角和男主角真的睡在一处，却相形之下少得多。当然，熟悉纯爱派日剧的怕也有同感：男女暧昧了一整部剧集，到最后一集终于互相表白啦！——至于睡觉，嗯，反正总会睡的，只是咱们就不提了。
而在西方电影里，男女裹着床单聊天，故事通常才刚到一半呢。
因为在东方的审美里，爱爱是一种仪式，一种总结。精神在先，身体在后。非得两情相悦之后，才以爱爱欢好，来进行一种确认。而且这类欢好，也不便多写。大陆电视剧常见套路是画面一黑，一夜过后，就过去了。性生活是否和谐，根本不会多提。
反过来，在现代西方概念里，身体的欢好和情感的愉悦是相辅相成的。当然也有一定先后次序——很少有人愿意找心理上不喜欢的人睡觉——但没有那么“跟你睡过了从此就尘埃落定”的范式。《五十度灰》里，女主角和男主角睡过了之后，情感还在逐渐定型，而非“从此咱就是你的人了”。
经典的《东京爱情故事》里，这一点矛盾很是明显。作风非常美式泼辣的赤名莉香，主动要求和小城来的永尾完治爱爱。之后，莉香一派大大方方，觉得爱就可以自由表达，而完治就战战兢兢，还觉得自己无法承担这份爱。类似的态度，可以推广到爱爱上。在东方人的传统概念里，爱爱、同居和相处，被赋予了许多额外的责任，是结婚的预备仪式，并没有“也许只是双方看着顺眼，愿意搭个伴儿”的轻松感。
如果追根溯源理性处之，那么爱爱这事，其实也无非健康男女在一起，解决身体性欲问题，仿佛吃饭喝水。SM则是由此衍生的一种游戏，并不真是为了寻求痛苦，而是藉此解决心理需求。人类文明的好玩之处，便是将这些可以很简单的事情，赋予了其他琐碎的意义。然而这类事，能放也要能收，平时在SM密室里膜拜女王的男人，出了门还是可以西装革履去上班；倘若真的将对爱爱的复杂概念堆积如山，人势必会活得很累——当做电影看是会觉得撕心扯肺，但作为人自己，还是稍微放轻松一些好。
原题：爱情之为仪式。特约专栏，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本文不代表本网观点。
（文/ 张佳玮，知名80后作家。著有《倾城》、《加州女郎》、《朝丝暮雪》等。最新作品有《代表作和被代表作》、《我这个普通人的生活》。现旅居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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