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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性说爱中文网特约专栏）在当前中国社会，宣称自己是女权主义者，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一旦与女权主义扯上关系，便不得不应对接踵而至的麻烦。你可能会被询问是否仇视男人，会被关心是不是经历过痛苦难堪的男女关系，会被猜测是否性取向上偏好同性，会被揣测是否反对任何性活动，或者恰好相反，即沉迷于放纵，会被怀疑是否排斥爱及家庭，甚至会被担忧是否为社会危险分子……而且，人们猜测的种类与维度，远超过以上例举。

作为一位公开宣称自己是女权主义者的人，不知有多少次，我与他人的对话这样开始：“我觉得现在女人比男人强，那你们还想要啥？”我只能艰难张口：“你误解了，女权主义不是为了让女人比男人强……”

“那是什么？”

这一追问回答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若取简单途径，只需要用中国人最熟悉的表达方式即可：“消灭性别主义，实现性别平等”。可如果要真正答疑解惑，恐怕需要双方心平气和坐下来，把那些条条状状一一捻过来细聊。

女权主义并非男女之争，而是性别主义之战

女权主义针对的不是男人，根本没有以男人为敌。它的争论核心，从来不是男人比女人强，还是女人比男人强。它的目的，也绝对不是让女人超越男人，或者压制男人。

女权主义想要实现的是性别平等。具体来说，性别平等不但指男女之间的平等，还指对拒绝以男女身份定义自己的人的肯定与尊重。性别平等也指同等对待异性性取向与同性性取向的人，这包括二者既拥有同等的社会权利，也会获得同等的社会认可与尊重。如果从更广阔的层面来说，追求性别平等，就是为了追求人类平等。因而可以说，那些打心底排斥性别平等的人，也不可能认同人类平等。

性别主义就是用来形容这群人的，这群人认为女人不如男人。以此为逻辑起点，他们坚信很多事情只有男人能做好，女人是做不好的，进而，女人是没有资格进入诸多领域的。当然，他们也坚信一些事情只有女人能做好，比如处理家务、照顾家人。不过有趣的是，他们所坚信的男人能做好的事情，总是重要到值得大书特书。而他们所坚信的女人能做好的事情，却要么不过是生理冲动使然而无须赘述，要么琐碎到必须忽视。

性别主义者不只有男人，还有女人。这些人泡在性别主义的浓汤里多年，不知不觉已成为性别主义的维护者与传播者。事实上，很多家庭内的性别主义者，往往是年长女性，典型如我外婆，隔三差五蹦出的一句：“我们那妇女……”，威力大到足以让人分分钟移民火星。

同理，女权主义者不只有女人，更有男人。如果你是男性，你反感性别主义思想，认同男女平等，那你就足以宣称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了。女权主义为的是全人类，而非仅仅女人。身为男人的你，可能会被“大丈夫XXXX”逼压到小黑角落里。这时候如果你走进女权主义，那便是走进呼吸顺畅的自由空间。

女权主义并不禁欲，更不纵欲，它要的是身体自主权

性是女权主义领域的一大探讨主题。在一些不了解女权主义的人那里，这走形变样成了女权主义者要么沉迷于纵欲，要么主张禁欲。

事实上女权主义的关注根本不在这里，它想要的是性的自由支配权，以及身体自主权。父权制下的性关系将女性放置在完全被动的位置上，她们教导女人对性不感兴趣，更不应该主动。如果女人表达性欲望，很容易遭受道德上的谴责。因而一直以来，女性缺乏构建健康性自我的机会。而性关系上的被动与物化，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女性整体上的被动与物化。女性失去了性权利，就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人身权利，以及发现自我、表达自我的机会。

正因如此，女权主义者才那么热衷讨论性，第二波女权主义运动中的很多女权主义者才力主走出一对一的性关系。与其说这是他们的目的，不如说是手段。他们希望以此冲破、摧毁父权制性观念，获得平等的性权利，以及对自己身体的主导权。到了那个时候，喜欢一对一关系的，归一对一关系；偏好探索多种关系的，那就去探索；选择禁欲的，就去禁欲。所有这些只是不同生活方式的选择而已，只与选择者有关。

女权主义不否认爱、更不否认家庭关系，它热衷探索更好的人类关系

也是一件怪事。不知道女权主义者不想要爱，并否定家庭关系的流言到底是怎么满天飞的。与流言恰好相反，女权主义者想要最真实的、充满尊重与平等关系的爱。女权主义者尊重各种各样的家庭，深知一个人从未出生到婴幼儿，再到长大成人，直至老去逝去，亲人扮演着如何重要的角色。

女权主义者所厌弃的爱，是流言所标榜的那种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在女权主义词典里，那样的爱等同于支配，是不能被叫爱的。女权主义，正如贝尔·胡克斯所说，会让男女更懂爱。

女权主义者所厌弃的家庭，是父权支配下个体的自由、自尊、独立性，遭受不同程度剥夺的那种。女权主义者从不排斥家，只是女权主义所认可的家，除了为大家所熟悉的异性恋家庭外，还有同性恋家庭、单亲家庭，以及朋友们快乐共居互相构成的家庭。延伸一下胡克斯的话，可以说，女权主义使人们更懂关系。

女权主义并不局限于性别，它关注一切不平等权力关系

很多人认为女权主义研究是关注性别的，那就只能在性别领域。

女权主义的最终追求是性别平等，这毋庸置疑。然而它如果仅仅局限于性别场域，性别平等根本不可能实现。全球资源的分配不均，强势国家对弱势国家的支配或主导，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侵袭与碾压，无一不深刻影响着女性的命运。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非洲战乱国家很多女性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卖身，那是什么让这些女性沦落至此？

其实从一开始，女权主义关注就在所谓公共领域（注：女权主义并不认同传统上提出的公共/私人领域之分），弗吉尼亚·伍尔芙、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等女权主义先驱，探讨的就是女性如何进入“公共领域”。因而“公共领域”的一切话题，女权主义都需关注。

女权主义丝毫不肤浅，它是深刻的思想及理论

一些人深深鄙视女权主义，认为它停留在性别这种“肤浅的争论”上，跟自由、平等、正义等高大上的议题之间差了千万个对权力制衡的研究。这种想法还真是错的离谱。女权主义关注的就是自由、平等、正义等，不但如此，它还追问这些议题何以成为人类最核心的关注，它更探索到底哪些自由是虚假的、哪些平等事实上掩盖了更大的不平等，哪些正义是压迫性的。

女权主义运动不一定在街头，它更在日常

女权主义从人们最日常的生活中，寻找人类最真实的维度。可一些人大约是电视剧、电影看多了，说到运动就觉得一定要跑上大街走一回。如此一来，一些认同自己是女权主义的人，往往放弃日常抵抗，等待着电影中的大运动；而一些旁观者，则把女权主义者默默归类到他们定义中的危险分子之列。

事实上，女权主义更讲求滴水穿石、跬步积千里。它鼓励每个人在其日常细微处进行抵抗与纠正。有句女权主义名言，叫“个人的即政治的”，其实把这句话稍微改一改，也可以成为女权主义的另一个重要概括：日常的即运动的。因而，当我外婆隔三差五抛出那句：“我们那妇女”的时候，我赶紧接一句：“好可怜！”我外婆即沉默不语。

当每一个人的思想与言行发生改善的时候，整个社会也就改变了。

 

（文/毛建平，一个有着强大共情能力的人，立志于女性赋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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