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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性说爱中文网特约专栏）这个故事磅礴得不真实。恋爱、搞大肚子、流产、被抛弃；再谈对象、谣言四起、自杀跳河，获救结婚；婚后被家暴、控制，生女儿被嫌弃，丈夫出轨、小三流产……恩恩怨怨生活一辈子，现实其实比电视剧精彩多了。

父辈们的故事，是最好的蓝本，让人看得真切，让我们知道如今所讨论的话题——“处女”、“婚前性行为”、“避孕”、“流产”、“平等”、“个体价值”等等，是多么的重要和必须。

（一）她盼一个英雄带她离开

我的父母都来自北方的一个小镇，民风保守，教育程度普遍不高，闲暇时光邻里间喜欢聚聚，家长里短的倒也是很亲热。

父亲家中贫困又生的多，从他蹒跚学步开始，便拉扯着弟弟砍柴生火、洗衣做饭。家里总是没米没面，奶奶就让八个孩子挨家挨户地讨，讨不到，就揭不开锅。可哪家愿意总是接济呢？何况爷爷不仅不顾家，偏还喜欢调戏小姑娘，名声早已经败落。父亲说他讨来讨去，讨到的只有别家的白眼。

去偷吧，听说那家种的地瓜可甜了，吃上了这口，哪还怕明天被人抓起来打？实在太穷了，穷到没法有尊严。而我的父亲，其实是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八个孩子中，他是最有出息的那个，为了上大学，其中的辛酸真是说不清楚。他告诉过我，饿怕了你就明白了，拼了命也要读书。家中至今珍藏着他学生时代的笔记，每本用报纸包得整整齐齐，一笔一划，都刻着他的不甘。

母亲家里小康，她又是老幺，根本没受过多少苦，但也没得过多少关注与爱护。姥爷没能力，在厂里受了气就爱回来闹，家里天天吵得不可开交。四女一子的环境里，一切都以舅舅为重，年幼的母亲就经常躲在角落里看小人儿书，然后无边无际地幻想。整日整日，她都在企盼她的英雄带她离开。大专毕业后，母亲因家里的关系被分配到厂里做会计，一切顺风顺水。

（二）给了他，这辈子就跟了这个男人吧

直到母亲遇上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两人因工作相识，自由恋爱。他给了母亲从未得到过的关注，甚至不用花言巧语，母亲就沦陷了，以为他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英雄。所以当男人说出那句“如果你爱我，就应该给我，难道你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的时候，母亲想“给了他，这辈子就跟了这个男人吧”。她甚至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她只是害怕自己的拒绝会让男人生气，她不想失去生活中仅有的一点爱意。母亲很单纯，甚至很愚蠢，她没想过这个男人会不会真的娶她，他又值不值得她去嫁。

事情很快败露了，因为母亲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完全不懂男女之事的母亲怎么会知道有避孕这回事儿？姥姥姥爷气得不行，在那个小镇，这是多么丢人的事情啊，一个尚未出嫁的闺女，就这么给人毁了。姥爷说，没办法，也别多要什么聘礼了，赶紧嫁过去，免得丢人现眼。姥姥打听了一番，眉头紧锁，这个男人，嗜酒好赌，嫁过去怎么过日子？一番权衡之后，姥姥扭着母亲去堕了胎。母亲一如既往地没主意，虽然难过，还是和男人疏远了联系。男人到底也没有多么爱母亲，不用负责仿佛落得清静。

日子就这么仿佛平静地过着，然而母亲家中却暗流汹涌。姥姥姥爷为了母亲的婚事到处托人，最后通过母亲的舅老爷介绍到了我的父亲。按舅老爷的说法，这个年轻人勤劳踏实，很有冲劲，因为忙于学业从未恋爱，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潜力不小啊。姥姥姥爷已经顾不上什么潜力，是驴是马先拉上来遛一遛，只要能把母亲嫁出去，要什么都行。

母亲经过姥姥姥爷日日夜夜的怪罪指责，已经明白她犯下的是天大的错误，失去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选择的权利。母亲心里委屈，委屈从未给过她教育的父母，却天天数落她的无知；委屈连亲生骨肉都不能保护，依然没人在意她的决定；委屈原来自己不再言听计从，曾经的恋人就轻易弃她而去。母亲说，她只是想有个人听她说说话，他愿意，她就觉得感激，她不知道自己的讨好竟会让她从此“掉了价”。她太委屈了，委屈到绝望，她本来要的，只有那么少。

“我去见他，只要他愿意和我结婚就行，我什么都听你们的安排。”

父亲和母亲的相亲就这样开始了。

父亲对母亲挺好，嘘寒问暖，却又点到即止。虽说有些过分地节俭，但毕竟他条件有限。两人见面从来都是在马路上，聊着聊着，一走就是几个小时。父亲从未提过请母亲去餐馆或影院，哪怕是在哪儿坐坐。“天色有些晚啦，那我送你回家吧。”坐在房里，母亲觉得，虽然她本没抱什么期待，但这个男人，其实不差。

父母的交往逐渐认真起来，双方父母开始谈起了婚期，两人恋爱的消息也就传了出去。

“你听说了吗，老李家的小女儿和老沈家的三儿子搞对象儿啦！”“谁能想到他们两家能成亲家呀！老沈家高攀了吧！”

（三）谁会娶一个破鞋？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母亲前男友的耳中。本来并没有多重要的女人，甚至并没有多重要的，从未降生的孩子，突然挠得他心中发痒。

“你知道为什么老李家能看得上老沈家么？那是因为他家的小女儿，早就被我上过了。不仅上过了很多次，还怀过了我的孩子。”

坏事传千里，母亲早就是个破鞋的事实突然人尽皆知。厂里的人指指点点，领导甚至把母亲叫去谈话，阴阳怪气地说她“作风不好”。家人不但没有替她撑腰，反而觉得是母亲丢了他们的脸。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会遵从别人的意愿，那如果别人都说她是个婊子，她真的就是了吗？

母亲流了很多很多泪，但这所有的委屈加起来都比不上父亲声泪俱下的斥责：“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怎么能娶一个破鞋？”父亲曾受过那么多苦，但那天，他哭了。

母亲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她隐瞒下的谎言带给她的美好，只不过是一个晶莹而脆弱的肥皂泡。她终究，是个破鞋。

母亲以为这就是结局。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只能在别人的白眼中度过一生。她越想越想不通，可能最开始，她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吧。那么漫长的孤独里，她好不容易积攒出勇气，用星星之火般的爱情将生命点亮。然而最终她才发现，她只是扑火的飞蛾。可能离开就能解脱了吧，毕竟她再也配不上任何爱情，而她，只想要爱。

母亲在深秋的一个夜晚，纵身一跃，消失在养育了她的松花江里。

（四）她愿永远服侍他、报答他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母亲获救了。正赶着回家的渔民拼了命将她拖上了岸。在医院里，母亲傻傻的，一句话也不说。姥姥姥爷、亲戚同事，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张嘴。

三天后，父亲来了。他坐在床沿，沉默了很久。“我想了很多，咱们去别的城市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结婚。”

母亲依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她后来告诉我，那天是她这辈子最最幸福的一天，父亲愿意娶她是她一生最大的福分，她愿意永远服侍他、报答他。

而她的后半辈子，也的确就是这么做的。

她没有想过，或是不愿去细想，为什么父亲突然改变了主意。一个跟着其他人一起叫她“破鞋”的男人，一个视面子为一切的男人，为什么会愿意娶她？也许父亲是爱过她的，但从他知道她历史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配不上了。在父亲眼里，女人是一个男人的所有物。一个不值钱的二手货，一个被所有人瞧不起的二手货，心比天高的他怎么会接受？

在父亲娶了母亲不久后，他被母亲的舅老爷，他工作工厂的厂长，提拔为处长。

母亲的出嫁仿佛了却了姥姥姥爷心中的一桩大事，从此他们不再愿意多与母亲联系，仿佛生怕沾惹上什么晦气。与母亲结婚后，父亲性情大变，或者说终于不用再去伪装。他从来都没有瞧得起母亲过，他瞧不起任何女性，更别提一个“破鞋”。

（五）女儿算个屁！

母亲出嫁前从未洗衣做饭，他便对她大肆羞辱，横加指责，动辄拳打脚踢。母亲想想，不会家务确实是她的不对，父亲发脾气也理所应当。

母亲生下我，一个女孩后，父亲勃然大怒，扔下刚刚生产的母亲摔门而走。母亲想想，生了女孩的确不比男孩，父亲有怨言也可以理解。

母亲照顾我忙得不可开交，父亲冷眼相待，一次母亲炒菜时让父亲看我一会儿，父亲却因我不停嚎哭惹他厌烦几乎掐死我。母亲想想，当初也不该麻烦父亲，自己多辛苦一些就好。

后来父亲在外嫖妓，让母亲染上了性病。

再后来父亲找了小三还怀上孩子，执意要和母亲离婚。母亲抱着幼小的我，跪在地上求父亲别离开，爷爷奶奶知情后也劝父亲别影响了事业和名声。一来二去，离婚一拖再拖，小三和父亲闹了又闹，终于，在一次和父亲的争执之后，那个女人流了产。是个儿子。

父亲气疯了，他怪母亲不识时务，怪母亲害死了他的儿子。母亲流着眼泪说“可你还有你的女儿”。“女儿算个屁！”

从此，父亲再没有碰过母亲一下。从我有记忆以来，父母从来都是分房睡，每次父亲看到母亲，都是一脸厌恶的神情。但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件好事，鉴于父亲这辈子从没有和母亲用过安全套这种东西，母亲曾一个月内吃了五次紧急避孕药，后又多次流产。

即使这样，即使父亲逼母亲辞了工作，限制她出门，断绝她的社交，日日夜夜对她鄙视羞辱，母亲依然心存感激。每次母亲被父亲打了，我义愤填膺地要和父亲对峙，母亲仍然拽着我说，“你别和爸爸生气，你爸爸，是个好人。”

（六）你是不是没见过好人？

年幼时候的我不懂。我恨父亲恨得咬牙切齿。中学时候，我最喜欢和同学谈论的，就是“我要赚好多好多钱，然后一张一张扇在我爸脸上，我要用铁链子绑着他，让他跪在地上给我和我妈送拖鞋。”

真的太苦了，恒久的低气压，永远要踮着脚尖、提心吊胆，稍有不慎，轻则辱骂、重则殴打。很多时候母亲和我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但父亲可能只是想发泄发泄，“我看着你们，我就来气。”

终于某天，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高三的我，选择离家出走。母亲急疯了，到处打电话，整整找了我两天两夜。

她求我回去，求我回去和我爸道歉。“你让我道歉？你没听到他说什么？他说我寄人篱下，就要看人脸色，我吃他的用他的，就是他的一条狗。我宁愿饿死在外面，也不回去受那个气。”母亲见我如此坚决，更加手足无措。“你爸爸，他是个好人……”“你是不是有病？你没见过好人什么样？”“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母亲哽咽着抹起了泪，断断续续地讲述了父亲和她的故事。这个故事，听起来好长、好沉重。

我陷入了沉默。母亲见我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你……会不会看不起妈妈？”我突然涌起一阵无名之火，我气父母畸形的成长环境、气他们不完整的人格、气母亲的懦弱父亲的偏执、气封建社会下他们受的那么多偏见和折磨。我抱着母亲，哭了好久好久。

当天我回去，给父亲写了一篇几千字的信，不仅仅是道歉，我说，爸爸，我恨了你好久，我一直希望你变成一个完美的父亲，变成另外一个人，现在，我想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收到信的父亲一反常态，甚至眼里有些泪花。他喝令我出去，在我看来只是为了掩饰他那一刻的脆弱。他给我回了一封更长的信，信里写到他艰难的童年、他无比的自尊、他坎坷的事业、他永远的心结。“当时不仅仅是因为急着出人头地，我最怕的是我要不娶你妈，她又要自杀，那么大一个人，说没就没，我怎么能不管……”

在我眼里，婚前性行为是个人选择，而流产只是一次错误的过往。可在母亲那个年代，那个小镇，封建礼教之下，她成了众矢之的。可笑的是，在此之前，却从没有任何人教过她要如何保护自己。她不知道什么是爱爱，不知道什么是避孕，不知道什么是流产，不知道什么是自我价值。我的父亲，本身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可他受过的苦痛，让他有着病态的好强和偏执的完美主义。他打心底里不能接受母亲，不能接受我，却要每日面对他“人生的污点”。“有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实在太失败了。”

究竟是谁在折磨谁？

（七）我要活出一个女人应得的尊重

现在父母的年纪都渐渐大了，也不再像往日那样总是锅碗瓢盆儿地砸了。有时，甚至还有些怪异的和谐。父亲还是喜欢指手画脚，可他有时会执意给母亲买些新款的手机和扫地机器人，母亲用不来，父亲就狠狠地训她“你怎么这么蠢？教也教不会！”母亲唯唯诺诺地点头，把手机捧在手心里，像拿着一个宝贝。

有时母亲也会向我哭诉，“我什么都能忍，我就想让你爸抱抱我。可你看他，我一靠近，他就逃得老远，我就那么脏吗？”

我去问父亲，他很是委屈，“你看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搞些情情爱爱的，多恶心啊！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我觉得难过，父亲一辈子，也没谈过恋爱。他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

母亲一辈子，总爱得太多，却得到太少。

我把父母的故事写出来，是为了让大家看到，这个悲剧是有原因的。

母亲自己都被畸形的贞操观所束缚，将人生与父亲的评价捆丨绑，轻视自身的个人价值，没有独立人格。她的悲剧，很大一部分是源于性教育和性心理知识的缺乏。父亲将贞操观看得极重，又受“男子气概”的压迫。他以为一个大男人，就应该不表露情绪、不袒露心声，他害怕他的脆弱会换来别人的践踏，他拒绝和他人交流。因此他积郁、他发泄，他觉得世上没人懂他的苦痛。父母的成长环境让他们注定不可能幸福。

我引以为戒的是，这一次我要替母亲把一个女人应得的尊重都争回来。我说她不敢说的话，做她不敢做的事，我不在乎流言蜚语，我可以活得自由自在。父母都是封建价值观背后的受害者，我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看得最清的就是，作为女性要珍爱自己。珍爱指的是女性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宝贵的价值，对自己的身体具有所有权、学会保护自己，并深深地、深深地爱自己。

（文/ 插而湿教授，性与爱的实践者，女权路上的狗尾巴草。很黄，也很浪漫；很渺小，也很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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