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不了老公,换把雨伞如何?
[lm_byline]文学和影视作品里,关于婚姻的套路与反套路,重要的是,我们的生活比所有作品,都要更加幽微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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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性说爱中文网)韩剧《请回答1988》里有一个细节,德善的爸妈经常斗嘴吵架。吵完,夫妻俩照样去吃饭。妈妈看到邻座有一对夫妻相敬如宾。再看看对面的丈夫,剔牙、粗声粗气,一脸中年大叔的猥琐相,于是一脸嫌弃。终于吃完,妈妈发现自己的伞被人顺走了,正巧店里有一把没人领。她想:换不了老公,换把雨伞如何?走出门,一撑开,才发现是把破伞。这时老公撑伞走过来。
我喜欢这个细节里表现出来的那种明知道你其实无可奈何,但似乎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你跟生活和婚姻之间只能玩一点小聪明。虽说小聪明也不过望梅止渴,但有个想象中的梅子可以看看,流点口水,你就会觉得婚姻还不算太糟。
跟一个朋友聊起这部剧,她说,1988胜在套路里的不套路。比如上面那个小细节里,那个对妻子体贴入微的邻居男子和自己丈夫的对比是套路,后来自己丈夫走过来更是一个屡试不爽的温情脉脉的套路。但中间发现伞被顺走,于是像因祸得福的贪点小便宜的那种家庭主妇心理“换不了老公,换把雨伞如何”就是不套路。
再比如,这个朋友提到一个我以前看这部剧时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细节。她注意到善宇母亲金善英的味觉。按照我奶奶自嘲的说法,她是一个不尝咸淡的女人。
每次给善宇做便当,总是做得很咸,厨艺真的很一般,做个鸡蛋还总被儿子吃出鸡蛋壳碎片。生活就是那碗被金善英做砸掉的鸡蛋,冷不丁可以吃出几片鸡蛋壳。这就不是套路,因为太生活化。而后来寡居多年的她遇到共度余生的人之后,便恢复了味觉,吃不出鸡蛋壳,咸淡也适中,这就是套路了。其实是用味觉的恢复来隐喻一个人自我的重新获得、重新发现。
我当然没有经历过婚姻,但现实周遭所见过的大多数婚姻恐怕都只能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来形容,婚姻中应该到处潜伏着鸡蛋壳。文学史上有太多关于婚姻如何油盐不进味蕾凋敝的描述。
比如我近期读过的一个绝佳比喻,来自弋舟的一篇叫《但求杯水》的短篇,小说讲一个出轨的中年女人如何在丈夫和19岁的小鲜肉间周旋的纠结。写到和丈夫的貌合神离,弋舟来了一句:夜里她起来给孩子喂奶,让他帮忙给自己倒一杯水。他照做了,递上来的却是一块尿不湿。读到这句,我就忍不住笑出来。婚姻不过就是这样一杯白开水,但如果对方给你的不是一杯白开水,而是一块尿不湿的时候,你大概真的会很恼火。她要的不是白兰地,也不是可口可乐,只是要一杯白开水,但你却阴差阳错给她一块尿不湿,这算什么?
但我能笑,小说里的女人笑不出来,她觉得这样的婚姻真是比白开水更没滋没味。那么怎么办呢?出轨吗?这种设置其实我觉得太套路了。我还是更喜欢1988里德善妈妈那种“换不了老公,换把雨伞如何”式的调皮。这种调皮就是,对待生活的物质层面,采取马列主义的态度,而对待朝夕相对的枕边人,则要采取自由主义的态度。
我有一个小密圈的群,里面除了我,都是女人。我特别喜欢看里面的已婚女人怎么吐槽自己的老公。比如有个会吐槽丈夫忘掉自己生日,有个会吐槽丈夫自己死宅一个,但她自己出门却要说三道四,也有谈婚论嫁的女博士会吐槽自己男友说她钟意的某件裙子像龙袍,更有甚者吐槽说她让她那个理工男朋友去买两个鸡蛋,他真的买了两个鸡蛋回来了。
原来那种烂大街的吐槽直男的段子真的其来有自。反正都是琐碎到不能更琐碎的故事。但大部分时候,这样的吐槽也都是一种治愈,说着说着,这些已婚女人自己也笑了。表面上都在说生活中林林总总的不如意真是一言难尽,其实一言难尽不也还是尽了。
换老公是套路,换雨伞是不套路。所谓食之无味也好,弃之可惜也罢,弃是套路,不弃是不套路。所以我喜欢加拿大作家门罗的短篇《逃离》那个拒绝逃离的结尾,也喜欢乔伊斯《伊芙琳》里一心要远走他乡的伊芙琳最后临走上船之前又决定留下来,也喜欢《海上钢琴师》里的钢琴师要踏上陆地那一瞬间的退却。日子过不下去,要上吊,要自杀,这是套路。过下去了,就不是套路。
说真的,如果真的放在文学或电影里,放弃又或者逃离,这一类的故事因为很容易套路化,所以要写好的真的不多。
在这里,和诸位分享一个写得不错的逃离婚姻的故事。这个故事来自英国作家哈尼夫·库雷西的一个短篇集,小说题目叫《赛跑的人》。故事讲的是一对即将离婚的老夫老妻,老夫六十出头,老妻四十又五。行到知天命的人生半途,他们决定离婚。离婚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决定离婚前来一场跑步比赛。为什么要比赛?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原因,按照我的揣测,或许就是单纯想战胜对方,给自己一个安慰,在这场失败的婚姻里,最终自己还是个胜者。
库雷西的笔触很幽默,也不留情面。譬如,老妻在比赛前夕存心激怒他:“讲真,我希望我比你先到家。然后我就可以给你叫一辆救护车,你会眼巴巴地看着我在人行道上向你挥手道别,然后拍拍你的背,你这没种的手下败将。”而老夫呢,想起她的盛气凌人,也会咬牙切齿。她说永远不会被他打败,被他打败,她宁愿自杀。老年人有时就是很调皮,又像是太老辣:那就让她去死好了,他想。他会欢欢喜喜把她埋掉。
这场比赛,就像一场龟兔赛跑。男的是那只乌龟,女的是那只兔子。兔子跑得快,一开始就不见了,把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岁月不饶人,其实他跑步的速度都没有路人走路来得快。龟兔赛跑,在于最后的反转,兔子敌不过乌龟。
但在这个故事里,反转不在于较出高下,而在于这个老男人自己取消了这场比赛的初衷,跑到最后,其实是南辕北辙。在一座桥边,他看到一些学生仔学生妹,看到他们划着船荡了开去,他觉得他们前方那漫漫长路,还有花团锦簇。而他呢,是一堆废铜烂铁,是一个空空荡荡的风箱。但正因如此,他也反倒生出了一点灵光乍现的蓬勃意气。
我很喜欢下面这个细节:他看到对面他的房子,觉得他再也要不起了。他把结婚戒指扔到了河里:或许下面已经有一堆金戒指长眠河底,就在水面下,那苦涩的爱的废墟,那重获自由的礼赞。
他决定不跑向终点了,他要去往别的地方。这个地方在哪里,这不重要,这就是一个象征意义的某个坐标。可以说,他不要目的地了,他取消了目的地的合法性,他要主动让自己消失。
正如库雷西在小说里借叙述者之口讲的,有时候,你需要对幻灭抱有勇气。从废墟中生出希望,从沙漠里长出枝叶。《赛跑的人》里那个另外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只要一直跑下去,没有终点地跑下去。归根结底,他不是在和老板赛跑,是和自己赛跑。
我的祖父和祖母就像《赛跑的人》里面那对老夫老妻。祖父从鬼门关走一遭,祖母叹气,说他如果走了,一了百了多好,她好快意余生了。她的精神胜利法是,相比他,她还算年轻,还算硬朗,她就算在六十九岁失掉了工作,也还可以东山再起,而他真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老废物了。
看到我的祖父祖母,我就觉得,不是所有烂掉的爱情都会烂着烂着,最后唇齿相依,爱情变成亲情,有的时候是自欺欺人。面对这样的婚姻生活,是将搭好的一副烂牌全盘推到,重头来过,还是像很多小说(如门罗的《逃离》)教育我们的,拒绝逃离?听库雷西的,还是听门罗的?
又或者是像《请回答1988》那样和婚姻耍一点小聪明?我的祖母像是这三种人生观的融合。她拒绝将这几十年来的新仇旧恨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但她也拒绝与之全然断裂。她看看手机,天气预报说明天天朗气清,她前脚刚骂完她老伴,后脚就昂首挺胸走过他房前,“明天不落雨,出太阳!”
旧戏要接近尾声,而新戏也要拉开大幕了,这是她的人生方法论。想到这里,我还是觉得佩服我奶奶。
(文/延光熙,谈性说爱专栏作家,自称非知名媒体人,非知名自由撰稿人,十年后的非知名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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